时隔五年，苏轻漾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他。
正午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，几朵浮云蔫蔫地飘在天上，喧闹的大街上，人来人往，车水马龙。
鼻子里充斥着汽车尾气呛人的味道，苏轻漾看着眼前慌乱奔走的车辆，禁不住皱紧了眉头。
路口的红绿灯也在昨日寿终正寝了，没了信号灯的约束，车流纷乱地在焦热的马路上纵横交错，行人们看到稍有点空隙就往路对面跑。
轻漾向左看了看，正好离下一辆车还有一段间隔，于是抱紧纸袋里的青柠檬，急急忙忙往前冲。刚到了马路的中间，轻漾就看到一辆车正疾速向她驶来，脚下一个没收住，便听到一阵急促的刹车声，她手中的柠檬掉落了一地。
看着几乎是贴着自己停下的黑色轿车，轻漾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，随即赶紧弯下腰拣那些掉在了地上的柠檬。
车门被人推开，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，站在那里。将柠檬都装回了纸袋里的轻漾一面站起身来，一面说道：“不好意思了……”
抬头的那一瞬间，轻漾僵在了当场，一袭简洁的衣裤，穿在他身上却总是那么得体，曾经英气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成熟，黑色的眸子还是那般深邃，眨着眼看了他30秒，才堪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：“你……”
你什么呢？思了他五年，念了他五年，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到他时的情景，可等真的见到他了，竟然连一句开场白都没有说好。
从车的另一边下来一名女子，身材高挑，穿着粉紫色的长裙，一头卷发挽起，露出干净的颈部，修长如轻波微漾间的天鹅。和她那么相似，却终究差之千里。
“轻漾，真巧啊。”女子微笑着向轻漾问好，她是许南城出国以前的女朋友，裴氏集团董事长的千金，他们两个在原先就经常被人称赞是郎才女貌、金童玉女。可是从前，许南城很少在轻漾面前提起裴心莹。
还能说什么呢？轻漾微垂了头，声音低低的：“是啊，好巧……”
好巧，这是他回国后他们见的第一面，就让她看到他和裴心莹在一起。
有车在后面向他们按喇叭，轻漾挤出一抹笑，玩笑般地对许南城说道：“你们快走吧，别再把警察招来。”
听了她这么说，许南城当真立刻转头上车，拉开车门的那一刻，他停了一下，很轻地说了一句：“你胃不好，少吃点儿酸的。”
直到黑色的奔驰从自己的面前开过，轻漾才勉强回过神来，她望向手中青色的柠檬，心中也泛起一片涩意。
从早上来上班开始，同一个办公室的小英就一直不停地在她的耳旁絮叨：“新Boss今天要来公司视察，听说是个很帅很Man的男人呢！”
下午三点起，她便随着公司众人一同站在门口恭迎这个很帅很Man的男人，等了整整半个小时，终于等到了他的出现。
可是，轻漾的确没有想到，吞并了她所在公司的科技界龙头集团老板会是他——许南城！
不过是遥遥的一眼，她心中便再难平静，偏偏许南城却如同没有看到她一般，径自走了过去，只是经过她面前时微抿了一下唇。
微风拂面，轻漾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薄荷味，是记忆中他身上的味道。恍然间想起了小时候，她翻遍了他身上所有的兜，想要找“被他藏起来的薄荷糖”。
那个时候，她还不能明白什么叫做体香，只觉得一定是他身上藏了薄荷糖，才会沾染上那种清凉的味道。
新旧老板同时进了会议室，排在门口的人便就都散了。小英抱住轻漾的胳膊，激动地说道：“天啊！新Boss居然那么年轻，还又高大又帅气，身上散发的完全是一种贵族气质，简直是白马王子的不二选择！”
没错，许家三世为官，他确实可以说是个贵族，而王子……
轻漾苦笑了一下，他是白马王子，白马上的王子，生来便是受人仰望的。
他离开的这五年，她很想他，想念他熟悉的笑容，想念他手心的温度，想念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……
可是，又还能怎样呢？他们之间，曾经那么近，现在却只能这么远，将来，也许会更远。
下午剩下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在忙忙碌碌中过去，轻漾望了望会议室，门还没有打开，想是事情还没有谈完。
她很想要再看他一眼，远远的一眼便好，可是转念便自嘲地笑了。
苏轻漾，你真是没出息！他在国外的时候，你说多希望他回国，能够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就知足了；他回来了，你想能够远远地再看他一眼就好了。那如果远远地看到了，你是不是还会想要靠近一些？可是你真的放得下五年前得知的那些吗？
将桌面收拾好，苏轻漾拎起包向楼下走去。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，她掏出手机，刚想要去接，这时身后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轻漾正想要回头去看怎么回事，从后面冲过来一个人，撞到了她的胳膊。
猝不及防地，手机掉落到了地上，电池被摔了出来。
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！”见轻漾微偏头，闯祸的女生急忙向她道歉，她和轻漾同时弯下腰去想要捡起手机。两个人的头撞到了一起，从后面追上来一个男生，先向轻漾道了歉，然后一边帮那女生揉着头，一边温柔地责怪道：“说了不让你跑那么快，你看，惹祸了吧！”
那女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，狡黠地笑了，笑容中透着一种幸福。
轻漾不由得莞尔，弯下腰拾起手机，又向前走了两步，正要捡起电池，却被人抢先了一步。
迎面而来的是那种熟悉的薄荷味，轻漾缓缓直起身子，微仰起头，这么近距离地看他，她看到了五年时间对他的改变。他比五年前成熟沉稳，原本表情寡淡的脸上如今更显得神情冷漠。怔怔地看了面前的人半晌，终是出声唤道：“哥哥……”
许南城将电池交到轻漾的手上，淡淡地回应了一声，对她说道：“后天是老爷子的生日，你回家一趟吧。”
轻漾愣了片刻，事实上，她已经五年没有回过许家了，对于许家那位传奇般的老爷子更是陌生得厉害，可是看许南城的样子，分明是已经替她做了决定。
果然，不过是片刻的停顿，他便继续说道：“后天晚上我会去接你。”说完，许南城最后看了轻漾一眼，转身离开。
有一瞬间的烦躁，她不想再去面对许家的人，不过再想想，许南城大概说说就算了的吧？他那么忙，又不知道她家地址，怎么可能来接她？
没想到，三天后，她准时收到了他的电话。
这五年，她没有换过手机号，他也没有。按下通话键，他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：“下来吧。”
恍惚之间，轻漾想起了学生时代，她每天放学时都会接到这样一个电话，电话那头，许南城用那种透着淡淡温柔的语调说道：“下来吧，我在楼下等你。”
轻漾微有些出神，便听到电话里传出许南城同当初一般的话语：“我在楼下等你。”
她猛然间回过神来，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上，急忙跑到了窗前。楼下，许南城倚着一辆黑色的奔驰，身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月光，竟给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。
脑子一时打了结，她想要说些什么让他离开，可之前想出的那些借口却一个也说不出口。她不擅长说谎，尤其不擅长在他面前说谎。
“我已经看到你好好地站在了窗户前，给你五分钟，出现在我面前。”他变得比五年前更加霸道，不过一句话，就断了她的后路。
一路无话，她跟着许南城进了许家的大宅子。屋里的人到得很齐，就连许南城的女友裴心莹也来了。他们应该是最晚到的，一进去立刻就成了所有人注视的焦点。大概是没有想到她也会来，众人的神情中都有着一份讶然。
轻漾顿感尴尬，向长辈们问了好，便自觉地想要去坐那个最不起眼的位置，偏偏被许南城拉住，硬是被摁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。
许母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，她知道其中的意思，不敢多说一句话，只是埋下了头。
大家纷纷向老爷子祝寿，已是八十多岁的老爷子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份笑意，满意地点了点头，他开口道：“今天，我还要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：我和裴老爷子商量后，决定让南城和心莹于下下个月的二十号订婚。”
这“惊喜”来得那般突然，轻漾的手难以遏制地抖了一下，筷子掉落在了地板上，在原本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在众人的注目下，轻漾缓缓地、缓缓地攒出一分笑意：“恭喜哥哥和未来嫂子，五年前我便说你们迟早会在一起的，如今看来所料果然不错。”
裴心莹抿唇笑了，带着些许的不好意思。许南城的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，只是若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，不冷不热地说了句：“你倒是未卜先知。”
轻漾不知道说些什么好，干笑了两声，便埋起头扒饭。
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，饭桌上似乎每个人都在笑，可是轻漾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迷茫。
她后悔了，是的，后悔了，后悔自己那么不争气，竟然只是为了想要再多看他几眼，却将自己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。
她想要离开，不想再看他和裴心莹的夫唱妇随、鸾凤和鸣，这种想法一经冒出就立刻盘踞在了她脑海中，怎么也压不下去。
碗里的饭终于见了底，轻漾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，看到大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，才发觉自己冒失了。
“我……”她正在踌躇措辞，话语权却直接被人抢了过去。许南城随她站起身来，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对其他人说道：“轻漾明天还要上班，我先送她回去。”
轻漾心里一惊，她的确是要回家没错，明天也的确是要上班，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要他送。他的未婚妻就在这里，他怎么可以抛下他的未婚妻去送她呢？
果然，老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：“南城，心莹还在这里，你是不是应该多陪陪她？”毕竟是许家的老爷子，说话间带出的威仪让一桌子人通通都噤了声。轻漾正想说不用许南城送了，却又被他抢先了一步：“这么晚了，让轻漾一个人走我不放心，我会很快就回来，心莹会理解我的。”
裴心莹也附和道：“是啊，爷爷您就让南城去吧，轻漾一个人走，我也不放心。”
许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：“快点儿回来。”
今天是来给许老爷子祝寿的，轻漾作为这家里地位最轻的一个，本就没有资格早走，可是她却第一个站了起来。尽管许南城替她说话，裴心莹替她求情，然而轻漾从一开始想要逃离的就是他们“夫妻恩爱”的场面，如今一番下来，心里反倒是更难受了。
轻漾跟着许南城出了老宅子，趁着许南城去取车的空当，想要一个人走掉，可是没走多远，便听到有人在后面按喇叭。她回过头，车灯的强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。用手挡在眼前，透过车窗玻璃，她看到许南城隐有怒意的脸。
她的速度太慢，终还是被他给追上了。
车窗被摇了下来，许南城冷冷地对她说道：“上车。”
看着他即将发怒的模样，轻漾不敢再多言，难得顺从地拉开车门上了车。
熟悉的薄荷味混杂着烟草的味道侵入肺腑，她在心里抽痛一下，鼻翼微微有些发酸。
他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，只是专注地看着前面，仿佛她不存在一般，突然，一个急刹车，轻漾看向窗外，已经到楼下了。
“我先回去了，哥，你也快回去吧，别让嫂子等太久。”说着，轻漾就要拉开门下车。心里涩得厉害，嫂子嫂子，天知道她有多讨厌这个称呼。
左手被人从后面拉住，记忆中的温度再一次包裹住了她的手，那样熟悉的温暖，她发现自己在可耻地怀念着，怀念着这将要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。她如同触电一般，想要将手缩回，那人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。
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：“你连一句再见都不愿意说吗？”
轻漾僵了一下，再见？再见到他和裴心莹在一起？心里很涩，轻漾微微偏了偏头，淡淡地道：“再见。”
